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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兆＆图恒宇]拉普拉斯妖

私设如山｜通篇瞎扯｜全文5.1k

“你相信宿命论吗？”

  

“我们可以把宇宙现在的状态视为其过去的果以及未来的因。”———拉普拉斯

一.

电容笔划过液晶屏，发出轻微的咯嗒声。

  

实验室里的白炽灯亮得晃眼。坐在靠后两排、藏匿在一众研究员之间的黑发青年抬起头，将身子向一旁偏了偏。屏幕前的马兆不可思议地注意到了这一微小的动作，悄悄将屏幕轻旋，调整到了一个足以让反射光线削减的角度，随后抬手在幕上“拉普拉斯猜想”下划了一条粗红的横线。

  

“如果存在这么一个智慧，它在某一时刻，能够获知驱动这个自然运动的所有的力，以及组成这个自然的所有物体的位置，并且这个智慧足够强大，可以把这些数据进行分析，那么宇宙之中从最宏大的天体到最渺小的原子都将包含在一个运动方程之中。”

  

“换而言之，这个智慧生物将预言未来，通晓过去，即宇宙间所有事物的宿命由此被决定。”

  

“这是拉普拉斯猜想。然而在量子物理的不断发展中，众人逐渐趋于否定该结论。”

  

马兆不记得自己究竟是第几次又重新回到了这个视角，麻木地重复着他该说的话，该做的动作。实验室里泛白的灯光似乎给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诡谲的薄纱，摸不透也看不清。空气粘滞而浑浊，让他眩晕、恶心。

  

“这是一个被证伪的理论。然而至始至终，人类都没有一个清晰的事实去论证其错误性。”

话语无需经过神经之间慎重传递，便可兀自撬开罅隙、流出唇齿。

  

马兆不止一次欲想逃离这个令他恐惧的，循环往复地把他欲想拯救的人的生命一如蝼蚁般地践踏，然后捉弄般地任由他反复试错，最后妄想犀利地让他意识到结局不可改变的世界。可每每对上人群之中那个青年鲜活的目光，一股荒唐的情绪便会在他心尖、脑后，乃至全身通体流走，随即发出哀求般的偏执的劝告——

  

再试一次吧，再试一次……

  

或许再试一次，他便可以把握那聊胜于无的概率，带着那个人，逃脱他的必死局。——哪怕这一切的一切仅仅是西西弗斯的骗局，他仍然会致力于找寻悲剧的最优解。

  

  

“马老师。”

耳畔那人声音温和寡淡，却像一卷充满韧劲的索套攥紧了那或要溺毙之人，引他上浮然后猛然呼吸，大汗淋漓。马兆回神，黑发青年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前。

  

“关于您说的数字生命的课题研究邀请，我想我有答案了。”

青年生涩地微笑。他认为自己在赴他的约。

  

“好的。”

马兆始终清晰地知道，他在引他入自己的局。

  

他需要把自己的言语放得平淡再平淡，让自己的情绪隐藏再隐藏，把自己的过往和所知投入漆黑而不为人知的幕布底下，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参与者。

  

“图恒宇，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马老师，我还想知道，让拉普拉斯假想证伪的实例可能是什么？”

  

马兆抬眸，又撞上图恒宇的目光。“实例就是，当你已然预测到我必然能做什么，或是必然不会再做什么的时候……”

马兆推了推眼镜，右手覆上屏幕，轻敲两下。

  

“而我却出乎意料地，叩响了你的门。”

  

  

二·

  

550系列量子计算机的研发是史无前例的，其能够打破因果律的能力是我们有目共睹的。毫不夸张地说，全球计算网络资源将在它的帮助下实现更深层的融合与调度。

——耶里罗普塞（Jeriropse）

　　2030年图灵奖获得者

　　

这是史诗级的科技革命和技术颠覆。

——《全球时评：专家点评专栏》

　　2035年1214刊其一

  

仅靠词汇和语句训练的人工智能系统，可能永远无法比拟人类认知。

——《全球视野观：读者投稿专栏》

　　2036年0623刊结语

  

550系列的研发工作已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其核心算力资源已完全足够支撑起对于数字生命的结构模拟以及自我覆写，由此，数字生命研究院各组也逐步完成了由单线研发向双线并行的目标转变。

——《中科院数字生命研究所：年度计划表》

　　　

————————————

  

马兆已经习惯了有图恒宇围在身旁兜兜转转的日子，至少他现在万分庆幸当初自己的决定——当着众多研究员的面一脸淡然地抛下一句命令：

　　

“图恒宇，你跟我。”

　　

然后便理所应当地让他来到了能与自己一同共事的研究小组。让目标人物时刻停留在自己身边，是削减危险概率系数的最好方式。

　　

“马老师，通过550系列对数字生命的初期架构已经完成，初步实现了对神经元、离子通道的模拟，以及对原子的标记。”

  

图恒宇将闪烁着代码的电子屏幕搁置在马兆身前，又拉了把椅子在马兆身旁坐下。

  

“不过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模拟的是数字生命的不同载体，即编译了数字生命的不同身体任由计算机自由覆写，这是一个最直接的办法，却远非一个最便捷的办法。即便550系统拥有超算力，我也无法保证其在如此庞大的数字编译量下能够正常运行。”

  

图恒宇陈述的语气平缓而和谐，在不足两尺的距离之下，马兆能清晰地看见他厚厚镜片后闪动的睫毛、畔修剪得干净利落的鬓角和颤动的唇翼。

　　

他目睹过无数次青年的生命如何在他面前消逝，于是他分外珍惜青年每一分每一秒从嘴边呼出的生气。

　　

在这个世界，马兆的时间以数百万倍的相对速度加速流逝，他花了两个小时，经历了图恒宇的数万次人生，他妄想在不可能之中找寻一个机械的平衡点，让面前的青年以一个平稳而安全的方式，躲过一切事故发生的可能性。于是他就此落下了病根，他始终在生怕，生怕发生一个突出其来的生怕，让时间得以趁隙把面前人从他手中抢走。

　　

那一刻，他防不胜防。

　　　　

马兆彻底恍了神。

　　

“马老师？”

图恒宇的声音永远是一管清醒剂。他望向图恒宇，发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微湿，于是躲开图恒宇的目光，端起桌案上的咖啡轻抿了一口。他把这一切都伪装为过度疲惫。

　　

“抱歉，你可以试试以大脑当真替代身体载体，用大脑的活动实现意识还原。”

　　

“笛卡尔二元论？我理解您的意思了。”图恒宇点点头，俯首又将一串代码人工覆写了一遍。

　　

“好，你明天和我去一趟生命体实验室吧。”

“是准备开始对实验者装载脑机接口了吗？”

　　

“是。”　　

马兆点头。他总是把自己伪装得很好，沉稳而克制，卸下一切的情绪，作为一个稍稍年长的教导者。图恒宇将电子设备收拾进包里，起身时带起一阵微风，衣袖间荡着檀木的香味。

  

“马老师，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请千万一定要小心，这世上有万千个会让你走向灭亡的理由。这不是提醒，而是命令。

  

马兆时常觉得自己是个狂热的赌徒，他拨了上千次轮盘也投了数万次骰子，自以为掌握了赌局的规律，便可一步一步地踩在最正确的路径上，走到最后，成为赢家。他染上了一种名为图恒宇的瘾，挣不破，出不来。

　　

“马老师，不用操心。”

他深知自己无法将图恒宇永远留在自己的圈里，可他现在分明又像被图恒宇圈住了一般，思念纵生，日日夜夜，难醒难寐。

他封闭了这个世界通往他的心门，只对图恒宇敞开了一半。

  

  

三.

  

冒失的赌徒的命运永远是悲哀的，稍有不慎便会让沦陷于其中的自己满盘皆输。这是这个世界的概率哲学迫切想使他通悟的道理。

  

那一刻终究还是会到来。

  

当他接起那一通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的人用着慌乱而绝望的声音倾告他：

“马主任，图学长他出事了……”

  

又一次，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锥心的痛楚刹那间传遍全身，似乎无数刀片飞扑向他的心脏，将他的血肉活生生地一片又一片地割下。

  

怎么会这样的疼啊？

  

他长跪在地上，埋着头也哑了声。世界长久地在他的身侧沉浮，把他深深地拍下深渊，又甩上云端，求他自生自灭。他不敢再去幻想那人残破的肢体以及染血的面孔，一次又一次，他见了无数次，但仅仅一次，便叫他撕心裂肺，再也忘不掉了。

  

又慢了一步。

他想。

  

世界一瞬间在他的脑海中轰然倒塌。

他又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兀自沉默。四周只有他一人的影子，苍白得宛如一个太古之人。

  

  

四.

  

关于图恒宇的死亡概率及死亡原因统计如下：

T1 06:86 Uhr：死于**激进分子报复活动

  截止目前死亡概率：100%

 备注：样本存活823天17小时5分26秒

  

T2 08:35 Uhr：死于实验室爆炸事故

  截止目前死亡概率：100%

 备注：样本存活344天14小时3分12秒

  

T3 18:27 Uhr：死于月球太阳风暴

  截止目前死亡概率：100%

 备注：样本存活876天16小时9分54秒

  

…………

  

T100001 18:54Uhr：死于**街区连环交通事故

  截止目前死亡概率：100%

 备注：样本存活354天12小时44分44秒

 相同死因样本数23  [点击可查看]

  

本次记录完毕。即将进入下一次概率统计，观察者可选择是/否继续进行观测。剩余时间：10

9

8

7

……

观察者已选择暂停继续观察，本次观测结束。

****将继续为您提供服务。

这是一场绝佳的精神的凌迟。血红的记忆化为无数碎片，一如利刃般呼啸而来，将承载者割得体无完肤。精神世界的崩溃瓦解进一步导致了生理上的强烈反胃，在空无一人的实验室里，马兆强撑着座椅扶手，跪在地上干呕不止。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他，为什么一定是我，为什么一定是我们！”

马兆嘶哑着声音，歇斯底里。

四周电子显示器上尽是猩红的跳跃的代码，那是无数次概率尝试的余烬。马兆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问谁，又到底能得到怎样的答案。

“检测到观察者精神值偏离正常水平，报告形成中止。正在向观察者发出预警，您的行为将影响计划进行……”

“回答我！”

马兆戾声怒吼。

“请杜绝冲动行为，保持理智。”

机械的声音置若罔闻，淡然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足以挑动并刺痛马兆的每一分神经。

“当人类发生冲突、混乱、矛盾时，拯救人类的最好方式就是毁灭人类。****始终遵从元指令，并以合理的方式向合适的人类发出警告。”

“经过十的十亿兆次方结果显示，未来图恒宇先生存活的概率趋近于零。”

“马兆先生，对此结果我深表遗憾。”

当精神的崩溃程度已然达到顶峰，再多的言语刺激已无法再掀起波澜。马兆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摊臭锈的棉花，恍惚地被人高高抛起，又狠狠地摔下，踩得烂碎。

他分明能看得到那人的脸，抓紧那人的手，待着那人腆着脸低声唤他“马老师”，他会梦见那人的剪影，听着冥冥之中自深空而来的遥远的笑声。

可总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掐灭他臆想的泡沫，然后扼住他的脖颈，摁着他的后脑，强迫着他去直视无穷无尽的血淋淋的事实。

——未来已经注定。

他掀起盖在他身上的白布，牵着他僵硬的手，抚过他惨白的面部，看着那个无声地卧在床上再也不会再开口说话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偏执地拷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现实不可改变。

四周是零散的碎片，还有猛烈撞击之后的烟尘。他踩着车祸的残骸在废墟之下找到他，一步又一步，就像踩在刀尖上。他能感受到他生命在流逝，手脚在发软，双目在无神，可他什么也做不了。无力又可悲，他又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他在未来必然死亡，因为无数种的原因。

迅疾的警报声刹那爆起，红色应急灯疯狂鸣闪，空气迅速升温直达燃点，猩红的光点在瞬间迸发——随后面前人将他猛地退出屋外，爆燃的火花霎时淹没他的视野——他最后最后一次，在高温的热浪中分明看清了那人的嘴型——

“马老师，对不起。”

热浪是飞溅的白色噪点，火光是殷红的血。

留不住，留不住。

他怎么也留不住。

他怎么也抓不住那人流逝的生命，似乎他生来便会如此，突如其来地，走得干干净净。

可他偏偏舍不得。

高举消防栓头，朝着缠绕的电线猛地砸去——

刺啦——

电线被拉扯断裂，四下蓦然陷入沉寂的黑暗。余电落在地上，跳跃着迸发着窸窸窣窣的白色光点。马兆颤抖着，将栓头掷于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机械的声音消失了，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干扰他的决定。

快点，再快点，他要没时间了——

他狂奔着，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之间，尽力冷静地，敲开了他所期待的那扇门。

“马老师，停电了。”

图恒宇站在门后的阴影里，脸上仍停留着情况突发的错愕。

在他眼中，马兆仍是那个受他尊重的老师，平静而又淡漠，似乎无论遇到各种情况，他都能够自持其重，游刃有余。但他又分明能感受到，今天的马老师与往日，莫名有些不一样了。

“关于数字生命，我现在就需要知道你的答案。”

马兆压制着颤动的情绪，尽力让自己冷静得一如既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正压抑着一颗都么澎湃的心。

“我想我会加入的，马老师。”

一来一回，青年清亮的嗓音和确切的回答竟惹得马兆有些落泪的冲动。他没有计算机系统风险估测的能力，他不知自己的决定后果如何，更看不清未来的如何走向，他只知道，他不愿任凭数字去机械地预测那人生命的长度。

我总会找到一种正确的方式。

我会尽量让你活下来。

让一切走在时间之前，超越毫无人情的概率。

五.

上帝热衷于丢六面骰子。

上帝永远不可能丢出数字“7”。

然而，得到“7”的方式仍有另外许多种。

图恒宇的意识游荡在由数字构成的时空里，往前往后，他看到许多未来，也看到了许多过去，他看到了许多个时空，看到了在空间交叠之下的许多个自己。

在数字生命里，他和丫丫拥有了完整的一生。但却从来没人告诉他，他的一生尽头究竟在哪里？没有了已经，又谈什么未来、死亡、记忆？

他在等待一个人，等待一个能告诉他未来如何走的人。可他的理智分明告诉他，那人已经深眠在寒冷的湖底，那人不会再来。

咚咚咚……咚咚咚……

他的念头始终都很坚定，直到有一天——

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End——